2024年北美日全食手记

日全食是人类肉眼所能见到的最壮观的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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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我第一次看到日全食,年纪尚幼,但一直记到今天。妈妈带我用x光片(还是漏勺?)看到了日偏食。当然,直到今天,大家还在用漏勺,可能加上了洞洞鞋。

2009年,长江大日食,据说上海下雨没看到。那时我被工作所累,根本没出门看。

2017年,北美日食,从俄勒冈直绵延到东海岸,我带着日食眼镜去了女儿的学校和她一起看。我们都很开心,希望她和我一样,是母亲带给她的长久记忆。

2024年,我们终于看到了日全食——相比日偏食要震撼1000000倍的日全食。

为什么日全食与日偏食有如此天壤之别?这就像你在一个漆黑的电影院,周围一片都是黑黢黢的,然而只要门帘被掀起来一个小角,整个影厅就都亮了。这就是日全食和99.9%日偏食的区别。在日全食时你所能看到的那些天象和自然的奇异变化,声、影、触感的体验,是日偏食远远不能及的。

但日全食并非那么容易看到。据说在同一个地方看到日全食的概率是三百年一次。中国和美国这样幅员辽阔的国家,只要提前做准备,看到的几率相对大些。但另一个问题是,所有的天象观测都是老天赏饭——气候气象的影响太大了。

一年前听说有日全食,我在居住的城市和全食带中间画了一条垂直线,然后再根据历年天气、食甚时间的长短,早在一年前就订好了得州的酒店。等到买机票时,却发现票价几乎可以媲美回国了,据说全食带上的airbnb也是早早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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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可以轻松看到日食,却发现最可能天晴的得州却在厄尔尼诺之年开了小差。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焦虑到前一天,达拉斯上空一直阴云密布。我从来没有这么关注过天气模型!人类能预测几百年后的日食,却连一片小小的云朵都预测不准,真让人焦心。大批大牛已放弃得州,改订万里无云的Vermont和加拿大,我几次想取消机酒而舍不得,在最后一刻还是下定决心收拾行李奔了机场。

图片天知道我看到这张图的时候有多焦虑

由于大批硬核观测群众奔向了印第安纳和东北,得州反而没有想象中的人满为患,本来租不到的车也能租到了。然而今天早上起床一拉窗帘,我倒吸一口凉气:天空中布满了沉沉的低云,我连太阳在哪个方向都看不到!

我们做出的决定是,迅速跳上车子,开着云图app长途奔袭,在日全食到来之前开到哪里算哪里。

这是一场有趣的冒险,我从来没有过追着云图和日食带地图开车的经历。好在得州并非全是阴云密布,从达拉斯往小石城的路上,基本越往北走云越少。等到我们走到一处不知名的小村时,日全食已经开始,而低云也变成了高空薄云,可以看到太阳了。我们在公路旁随处停下,旁边已经有许多和我们一样长途奔袭来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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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带了两样装备:两块钱一个的日食眼镜,和一片薄薄的巴德膜,用来绑在单反上。孩子们兴奋地戴着眼镜看日偏食,我却还在为一片又一片潇洒挥过的云担忧,祈祷日全食的那四分钟不要有云飘过。我的祈祷被听到了:日全食到来时,天空正中万里无云,是完美的四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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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耀的钻石环

99.99%的日偏食和日全食是完全不一样的天象。即使还有一丁点儿太阳在天上,那也是晴天,也许有点昏暗吧;但一旦到了太阳被完全遮住的那一秒,那一瞬间,天空发生了改变:先是硕大的钻石环闪耀无比,几秒过后我们看到了月亮上的山谷透出的贝利珠光线,红色的日珥被抛出,日冕则像薄薄的云雾环绕着太阳。而这一切辉煌的变化,都在短短几十秒中内被看到。

图片(这张图是朋友拍的)

日食眼镜不要了,巴德膜被摘下,从来不能直视的太阳现在可以被注视了。所有人热泪盈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生难遇的时刻。空气变得清凉,光线变成了一种晨昏与夜晚之间的奇妙光景,倦鸟归巢,野兽嗥叫。这是自然给我们的礼物,此时,所有在大地上苟且的生活变得可笑,大自然偶然稍稍动动手指,就告诉了我们什么才是星辰大海,宇宙山河。

图片天地融化,星辰吞没

我想给造物主打个电话,告诉它四分钟太短暂了,能不能延长到半个小时?我建议所有人有机会都去看一次日全食,尤其在中美两国出行方便的大家。照片不能反映出其万一,虽然拍出来和所有人的没有任何不同,但,“我在那里”。

图片我在那里的日全食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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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飞《三体》与国产《三体》之优劣

【你决定要不要看这部电视剧的关键字】:网飞正常水平,世界民族大团结,中西方文化和文学比较

我很喜欢国产《三体》电视剧。除了某些部分过于拖沓、我觉得可以剪到现在的一半长度以外,我觉得国产剧能拍到这种原著还原度、结构完整度和演员表演说服力,完全可以打四星以上。同时,特效部分竟然也毫不拉胯。不知道此剧制作经费如何,但三体游戏、古筝行动这种“经费在燃烧”的场面竟然完全不让人出戏,古筝行动甚至还是个高光场面,真是难得。总之,国产《三体》是那种看了之后会觉得“国产剧要是都能拍到这种程度就好了”的剧。

今年,网飞版上映了。不知道是民族主义还是先入为主,国产剧粉和原著粉把网飞《三体》批了个体无完肤,最好的评价也是“要特效有特效,要剧情有特效之类”。我觉得大不可必。先说我的结论。我觉得网飞《三体》是部好剧,或者说,是美剧的正常水平,客观地讲,说它比国产《三体》更成熟也不为过。由于国产剧的普遍水平太烂,大家对《三体》《狂飙》这类剧的出现欣喜若狂,抬高到了无上地位,以至于忽视了它们本身的缺点。

但同时,我觉得把国产《三体》和网飞《三体》做个对比,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国产《三体》的很多地方拍得比网飞版好,反之亦然,还有更多的地方是见仁见智的,我觉得体现了中西方文化和文学的许多不同。

首先,刘慈欣的原著是线性的,从汪淼到程心,从云天明到章北海,从叶文洁到罗辑,这些出现的顺序有先后,也没有任何关系。国产版基本上还原了原著,还加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让人想快进的角色。

网飞版修改了这个设定,用了一个“牛津五杰”的概念把这些人聚拢到了一个小圈子里:美女纳米科学家奥吉是汪淼,她的好朋友程瑾是书里的程心(再次说明外国人根本发不出“xin”这个音),威尔爱着程瑾,但程瑾的印度裔男朋友扮演者章北海的部分角色,而五杰中的一个黑人朋友更是扮演了书中的一个重要角色——这里先不提是谁,大家自己去看。这种设定的最大好处是人物之间有了羁绊,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也更为动人,比如程心和云天明的故事就很让人信服。

大刘写书的时候,脑子里应该是没有人物,只有故事,情节发展到什么地方需要一个人,他就随手抓一个写出来,完全为情节发展服务,这其实是不利于影视化的,而网飞的改编改出了更多看点。有人抱怨这么多人都互相认识未免太巧,我想说,你看人家披头士成员还都是方圆二里地的邻居呢。

国产版和网飞版对叶文洁部分的改编各有千秋。我对网飞版拍文革下的功夫感到吃惊(后来知道是曾国祥拍的),第一集第一幕叶文洁父亲遭批斗的那个背景,可不就是清华主楼么!青年叶文洁演员演得也真好,那种出离的愤怒,由于年轻和无能为力的绝望都好极了。我看国产版,觉得王子文演得不错,一比较,觉得王子文还是太MV了,不现实主义。

据说网飞版的学生批斗教师场景也在海外激起了共鸣,这是始料未及的。有博主说,这就是现在西方学校里的政治正确,政治先行,​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但国产版在兴安岭农场上花了更多的篇幅,叶、白、杨的爱情和背叛讲得很细腻。不知道是不是外国人不熟悉文革的困难,看几个镜头视觉冲击一下就好,网飞版大刀阔斧地把对情节没有什么作用的白给删掉了,直接上埃文斯,让人无语。但叶文洁后面的人生发展我是喜欢的,从下放知青到海外学者,她这一生跌宕起伏,却也是常人达不到的丰富程度。

​国产版和网飞版对大史的塑造各有千秋。大史可能是刘慈欣书中唯几比较丰满的角色,刘和伟版的大史是以情节取胜,比如吃卤煮,比如和汪淼的互动。而网飞版的大史在形象、气质上可能更接近原著中的形象,举手投足就是一个没什么文化,但业务水平一流、不拘小节的忠诚警察。感谢网飞还是给我们留了一个亚裔面孔的主角,虽然那句“我不认识孔子,我是曼彻斯特人”笑到人头疼。

国产版让人津津乐道的三体游戏和古筝行动情节,网飞版并没有超越,我觉得古筝行动拍得还不如国产。唯一超越的是那个像五年后Apple Vision Pro的头盔,免去了国产版各种声光和触角效果的bug。我很喜欢国产版的古筝行动,有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汪淼滴下的汗水,纳米绳静静划过时的惊心动魄,感觉网飞版几笔带过,颇有些粗糙和西方式的直来直去。但不论如何,两版电视剧能拍出来这个场面,归根结底都要感谢大刘那辉煌的想象力。

网飞版是成熟的工业制作,从剧本、拍摄到选角都行云流水,不如《权游》或者《继承》一样让人拍案叫绝,但是部好看的电视剧;国产版《三体》是国产剧之翘楚,是可以与网飞版拿来相比较谈论的(据说周年版删到了26集,我觉得要删到一半就更能相比较),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胜利,不信你回头看看那几千部古偶现偶和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短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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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穿秦岭的高铁

高铁把中国变成了一座城市,而每座城市变成了一个地铁站。那些以前动辄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到的地方,如今可以以分钟计,这让我觉得自己有了把飞行扫帚,可以在中国大地上驰骋。

比飞还好的是,我可以看到中国山川地形形貌的变化。比如从北京出发,八个小时到成都,我可以看到华北平原、被杀死的石家庄人,中原郑州,然后列车突然变向往西,驶入黄土高原,气候变得凉爽干燥。出西安后,完全是遵循当年李白蜀道难的路线,噫吁嚱,突然崇山峻岭,危乎高哉,横穿秦岭,绿意盎然,阴湿的隧道一个接一个,从华北的傻不拉几的大太阳直晒到绵润的四川盆地。这一切,我可以坐在列车上全程观看,正如毛主席当年的那首诗所说:“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图片横穿秦岭的高铁

肉眼看到这些地理上的变化是激动人心的,因为高铁仿佛把地理书变成了眼前的实景教科书。我不但可以在感受到的流逝时间内看到地貌地质的逐渐变化,还可以看到植被、建筑、民俗、甚至当地精神面貌的变化。

在华北的太阳下,晒着黄土和黄色的秸秆,国营工厂一个接一个,从石家庄到邯郸到郑州,大城市、工厂、人烟密集的住宅区几乎没有中断;而向西之后,地形变得多变起来,植被也变得丰富,田间甚至出现了池塘。唯一不变的是每当火车即将进站,在市区与郊区之间那些高耸的新建住宅楼,一般名为盛景家园或者国公府之类,配以“万千人向往,少数人拥有”的广告,都是塔楼,无法判断入住率。

图片高铁站望出去那些奇奇怪怪的宏大叙事的小区名字

西弗尔布施在他的书里说过,铁路的出现毁灭了传统的、前工业时代旅行的景观密度,因为你再也无法用马车的车轮触摸脚下砂砾的变化,也无法在旅途中爬到一棵樱桃树上去摘果子。如果十九世纪的人看到今天的高铁,恐怕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但我认为,高铁景观是一种新的景观密度——你纵然无法用脚步丈量观感,但可以在华北平原与四川盆地中无缝切换。有一天当我们可以星际旅行时,也许也可以同样在地球和火星中无缝切换,而冥王星只不过是较远的一个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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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的铁路

许久不回国,以为进站仍旧要火车票,还跑到取票机试图取票。中学同学小曾告诉我:“现在哪还要什么火车票?你直接刷身份证就可以进站了。”

“这么方便吗?”

“对,现在只有要报销的人才要取票。”

我打开手机App里面的“取票说明”,里面一并告诉我,“卧铺牌也退出了历史。”

我其实从来没有搞懂那张塑料的小牌牌有什么作用。火车票不就是你的卧铺凭证吗?但我很高兴再也不需要它了。如今在中国旅行(或者做任何事情),身份证简直就是一切的通行证,连在景区预约个门票都要身份证。也就是说,你的行程、何时何地到过哪里,大数据是一清二楚的。

我在美国有个同事Cecilia,五十多岁的妇女(也许六十吧,美国公司年龄保密,要是保养得好,说不定七十也有可能),做份文秘的工作。当然,不管在中国还是美国,公司里总是年轻人居多,所以像她这么个连ppt都不会用的年长职工就很特异。平时她的工作就是给老板订订票、找找会议室、订个餐什么的,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她要离职了。

“是吗,你要去钱更多的地方做文秘了吗?”

“不是,我要去做列车员了。”

这反差可够大的,我着实吃了一惊。从只需要坐在办公桌前订票的秘书到事必躬亲的列车员,简直就是黑白两极。

“我从小就喜欢跟着火车来来去去的,这次终于可以实现梦想了。我要去西雅图到芝加哥之间的火车上工作,跟着车到芝加哥,在那住一晚,然后再回来。”

她觉得秘书太枯燥了。

是的,从西雅图到芝加哥的列车是要开好几天的。地图上显示,两者之间的距离大概是3200公里,差不多是哈尔滨到广州的距离。高铁显示,如果乘坐高铁,大约是12小时。

图片太平洋铁路以及运力

当然,大家都知道,美国没有高铁。美国的铁路还是十九世纪修起来的那一套。长途卧铺,良好的餐车,类似于一套低配版《东方快车谋杀案》的配置。我刚才说中国高铁把中国变成了一个城市,前面需要加一个定语——把腾冲-黑河线以东的中国变成了一个城市。

美国铁路的难度在于,它人口最稠密的地区分属它的“腾冲-黑河线”——U型线的两端,相当于在新疆和上海各有一个包邮区,而中间是沙漠、戈壁、落基山脉、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两个包邮区中间相隔三个时区,纽约上班时洛杉矶还未起床,而洛杉矶下午刚上班,股市都关门了。不但股市如此,连电视剧首播都要写好Tonight 8 0’clock CT(中部时间今晚八点),怕剧透,也怕大家错过时间。

图片洛杉矶的Union Station

回到从芝加哥到西雅图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飞机变成了商务出差的最明智选择。美国的飞机很少听到“流控”两个字,除非飞机坏了,一般都能准点。如果想要旅游,自己开车的road trip是最优解,既可以领略路途,又可以顺便给车搬家。如果想在这旅途上加一点复古的浪漫,才考虑火车。从芝加哥的联合车站出发——那是art deco鼎盛时期的大型建筑,经过46个小时(想象北京到拉萨的火车),就可以到达西海岸的港口。在这期间,你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转天早上起来就可以看到的落基山脉,遥想一下《西部世界》里面的西部,顺便在红绒布窗帘后的餐车里吃几顿牛排午餐。

图片HBO电视剧《西部世界》以火车镜头始

如果你在芝加哥到西雅图的火车上碰到Cecilia,她是个身材矮小声音温柔的老太太。如果你看见她,记得替我问声好。

在中国的高铁上,即使在同一个地区,我仍然能实时感受到地貌的变化,这是我旅途中最大的喜悦。列车驰骋在长江中下游平原上,从上海到婺源,我看到了《溪山闲适图》的横轴长卷山水;从婺源到景德镇,我看到了缭绕的云雾和范宽的《行旅图》中高耸的花岗岩(我认为他画的一定是花岗岩,要不然不可能那么大而结实);从景德镇到吉安,我看到了异峰拔起的庐山、秀美的鄱阳湖,和纵横起伏的红土丘陵。

图片从高铁遥望庐山

不光是地貌的变化,还有天气的变化。中国大部分地区的天气变化似乎没有美国那么明显——也许与美国两座高山之间的的大平原有关系吧——但还是有直观的感受。赣中正在暴风骤雨,然而南昌与九江变得晴而炎热,到了上海,不得了了,入梅的天气,竟然下起了暴雨,连外滩的天际线都看不见了。

图片高铁经过长江

高铁真准时。相对于中国的航班,不,几乎相对于任何东西,高铁都准得可怕。我觉得高铁的设计者甚至调整了速度,为了控制到每一个大站的时间是整点或者半点,看起来有种美感。北京到石家庄一个小时,郑州一个半,洛阳三个小时,西安四个半。北京到天津半个小时,南京三个半,上海四个半。我爱这种工整。

美国的火车上是静悄悄的,不管戴着或者不戴耳机。而在中国的高铁上,我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让前排把抖音调小一点声音。邻座小姑娘在听英语,App里说一句,她跟着说一句。App说:“Great job!”辅以某种电子音乐。前座的中年男人一直在试图拨出微信语音,然而对方一直没接通,我们就得一直听着等待通话的声音。后座的人睡着了,甚至打起了鼾,每个人都习以为常。只有列车员的声音比我记忆中要温柔,然而某个收垃圾的阿姨在开车的前五分钟就把我的垃圾袋给收走了且再也没有回来给我一个新的。

我写这篇文章时,高铁刚驶离共青城。从名字上看,这是一个凭空造成的城市,就像苏联在远东凭空造出的那个共青城一样。我曾经只在天气预报里听过这个地名,如今我很高兴在一个夏至的傍晚、在白昼最长的一天、在窗玻璃隔着的空调车厢里看到了这个城市,哪怕只是火车站望出去的一公里。

正如我又到了一个新的地铁站,而没有下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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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之梦》:我们共同拥有那首歌的时间

那时候,双子塔还没有倒下,普通人还可以随意去海滩度过炎炎夏日,街道的角落还够安全,还有黑人小伙在用双卡录音机放音乐跳街舞。

那时候的纽约,不是今天的纽约。

那个世界里,狗就叫“狗”,自己住一间公寓;鸡和猫一起住,狗还可以和鸭子谈恋爱,对面的邻居是大象。也不是没有坏人,雪场上撞人的穿山甲就是,但大部分是好人,比如单亲母亲鸽子。

那时候的那个世界里,机器人不是芯片做的,也没有sora和gpt,机器人是机械的机器人,用集成电路板和拨片开关连起来。孤单的狗给自己邮购了一个机器人,他们成了好朋友,形影不离。可是有一天,机器人坏在了纽约的海滩上,时也命也,两个人未能再重逢。

这听起来就像一个动物版的《过往人生》,导演巴勃罗·贝格尔在影片后的观众见面会上说,这也是我献给纽约的一封情书。他年轻时在NYU就读,那是个比Friends还早的纽约,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一切回忆都只剩下美好和乡愁。

巴勃罗说,他一直喜欢漫画和graphic novel,却从来没拍过动画电影。他第一次读这本书和第二次之间隔了好多年,第二次读,泪流满面。他问自己,为什么第二次会哭?第一次和第二次之前经历了什么?他回想起来,原来是经历的失去。他失去了父母,朋友杀了朋友……人生原来是在不断地失去。狗失去了机器人,他们爱彼此,却再也没有重逢。

狗定购了新的机器人,他们也成了好朋友;机器人被四分五裂却被善良的公寓管理员捡到,修复成了身体是双卡录音机的新型机器人;纵使他们有一天再次相逢,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是,他们拥有同样的回忆,拥有同样的歌。机器人看着狗按下了自己的录音机,放出September,那首80年代风靡全球的歌:

Do you remember The twenty-first night of September? Love was changin’ the minds of pretenders While chasin’ the clouds away Our hearts were ringin’ In the key that our souls were singin’ As we danced in the night, remember How the stars stole the night away, oh yeah

巴勃罗望着观众说,今天来的观众里有没有小孩子?我敢肯定一定会有小孩回去让父母放这首歌。

故事发生在九月到九月,是个完美的循环。九月的海滩关闭,十月万圣节,十二月滑雪堆雪人,二月鸟飞来,五月在户外烧烤,七月看独立日烟火,纽约和美国人的年景就这么简单,年复一年。

除时间线外,动画的美术设计也堪称精美。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笔触,不能再简单的姓名,一笔一画,画出了纽约的乡愁。单身公寓,黑白的厨房地面,暖和的大床,镜头直对着淋浴的喷头,淋下的水冲走了忧愁;窗台上的皑皑大雪,雪场的索道,明亮的烟火。

对了,一句台词都没有。我爱没有台词的电影。这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废话是那么多,说废话的人是那么多。巴勃罗说,电影多好,孩子们,是不是比手机的小屏幕好多了,他说。电影票就像一张廉价的时间机器的门票,两个小时,带你去过去的任何一个世界。

他说,我在创作的时候,想到的是我的父母。我也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那些在成长过程中一一丢失的朋友。我们不再拥有彼此,但我们拥有同一首歌的时间。在那些音乐响起的时候,我们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中共舞,正如狗和机器人一样。

回去的时候,女儿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们一起听完了一首Septe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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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叶》:爱德华霍普式的终极爱情

阿基·考里斯马基 的《枯叶》很大,场景空旷,横平竖直,让我想起苏联建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芬兰靠近俄国,都具有北国的凛冽气质。

《枯叶》又很小,好多近景,近到女主人公那么小一个公寓我都看不见全貌。影片里只有两个人,满打满算四个人,全是小人物,没有亲属关系,没有社会关系,在社会里消失了都不会有回声的那种小。情绪也小——没有大哭大闹,悲惨剧情,狗血情节,最戏剧化的情节也不过是男主中途转身走人,其余时间,只有一点谈话,一点电影,一点共同度过的时间。

可是这部电影拍得舒缓,抚慰人心,适合一个人夜晚半躺在沙发上看,随眠一般。社恐国家的两个社恐小人物,一个超市货架整理员转洗碗工转成工厂工人,一个建筑工地转成工厂工人,两个贫穷、无聊、单调、孤独、自由的人生。周末夜晚,他们在酒吧遇到,开始了一段和形而下完全能不沾边的感情奇遇。

看这部电影,你会惊讶发达国家也有这样的穷人;然后会惊讶,穷人的生活也可以如此简单;最后会惊讶,穷人的爱情也可以这么美好。当然,发达国家对穷的定义不能与我们同日而语,正如我们的穷人也不能与非洲国家的贫穷同日而语一样。但无论如何,为生存所奋斗的、贫瘠的土地上也可以开出美好的花,像夜色中的车头灯光,像女主最后不经意的一个眨眼,像Edward Hopper夏日清晨空荡荡房间里那个独自坐着的女人,隐去了她的社会关系,隐去了她的亲人朋友,只有那个抬眼或低眉的瞬间,观众从她望向的角度里得知她内心那一刻的渴望。

影片大量镜头中只有两个人,远景,中景,近景。背景是电影院的座位,影院门口的海报,空旷的公园,狭小公寓里的两个人。女主穿着蓝色的风衣,男主穿着黄色的衬衫,都不贵,感觉随手就能去优衣库买一件,但配色都好看,同样是Hopper的调色。

导演的光线用得妙,也让人想起Edward Hopper的画。爱情片都用暖色光,主打温馨浪漫,考里斯马基偏偏看中冷色光,不管是女主八平米的公寓,还是工作地点的超市,甚至本应该是乡镇歌舞厅气氛灯球闪耀的卡拉ok厅,白天或夜晚,晴天或阴天,全都是高亮的光线,像Morning Sun一样冷冽的光线照在主人公身上,一点没有昏暗暧昧的劲儿,毫不浪漫,就像他们的生活一样全是必需品。戏剧性的灯光代替了戏剧性的情节,直截了当地照射在主人公身上和他们身后光秃秃的墙、人际关系和反狗血的情节上,让他们的一切只剩下爱情,而爱情变成一切的终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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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日子》:文德斯的阴翳礼赞

【你决定要不要看这部电影的关键字】:日式美学,世界上最干净的厕所,1980s英伦摇滚,磁带,单身生活天花板

役所广司和文德斯在洛杉矶世纪城AMC的观影后访谈

起床。漱口。出门抬头,看清晨的天气。走到家门口的自动贩售机,买一听咖啡。发动车子,听英式摇滚。上班,把每个公共厕所刷得一尘不染。走一段小坡,拿出三明治和全脂牛奶,迎接旁边女士诡异的目光打量。抬头看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拿出奥林巴斯胶片相机,按上一两张。下班,回家,骑车到附近的澡堂洗澡,洗十分钟。骑车回家,途中在地下通道的小餐馆吃个简单的晚饭,老板总是送一碟小菜。回家,给植物浇水。拧亮台灯,看一本简装书。熄灯,睡觉,半梦半醒间是今天的天气,白天看见的树影落在公厕墙上的阴影,抽象成黑白灰的条纹。

然后,再听着树叶的沙沙声和扫地的落叶声醒来。

这是主角的一天,也几乎是文德斯《完美的日子》中的全部内容。两个小时的电影,观众看着主人公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心里羡慕得无以复加:为什么我就不能过这样的生活?

其实这样的生活每个人都能过。把生活简化到几乎什么都没有,卧室里连椅子都不要。日复一日地同样生活,一个人,不要有家庭。少说话,多关注自己的内心。看书,种绿植,拍照,听磁带。这是完美的生活,不过大多数人选择不过这样的生活。我们选择工作,选择通勤,选择过剩华服和饮食,选择孩子,选择课后班,选择一样又一样的社交活动……啊,我们简直成了《猜火车》。

文德斯选择拍这部电影,是因为他被日本的文明、洁净、细节、人们对事物的尊敬而感动。他说,经历过新冠,你本来以为大家会好一点,可是在欧洲,事情完全是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变得越来越脏,越来越差。在日本,连厕所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于是他决定拍一部电影来告诉大家。他本来想拍纪录片,然后觉得如果有个故事,肯定会有更多人看,结果找了个剧本,找了役所广司,仅仅花了17天,就拍出了这部一举获得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提名的片子。

他显然成功了。

没有人比文德斯更懂谷崎润一郎,《阴翳礼赞》中大篇幅对东方厕所的描写,为什么我们不要瓷砖,为什么不要西方式的亮光闪闪的清洁。事物在幽暗中才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如同文章中描写的:

“房檐和树叶落下的雨滴洗濯着石灯笼的底座,润湿了脚踏石上的青苔,最后渗进泥土,那闲寂的声音宛如近在耳旁。茅厕最适宜于谛听蛩吟、鸟鸣,和月夜两相宜,是品味四季不同情趣的理想场所。”

我不知道文德斯有没有看过谷崎润一郎,但编剧肯定看过。镜头中,役所广司穿着“Tokyo Toilet”的深蓝色制服,拄着扫帚,伫立在厕所门外,倾听鸟鸣,看树影斑驳,仿佛这是一天中最愉快、最值得记忆的时刻。

当然,这部电脑也并不是单纯扫了两个小时厕所(但一个半小时是有的),其实故事也颇为打动人心。主人公的背景无从知晓,但编剧当然写了人物小传。从侄女到访一段的冰山一角来看,他的原生家庭显然是中产以上,说是显赫可能都不为过。也许是因为和父亲的关系,他选择了离家独居,住在简陋(但一定要洁净)的小屋里,过着近乎苦行僧的生活,他和妹妹互相想念对方,然而他们的生活都无法再有交集。反而是他的侄女,继承了他对书籍和摄影的爱好,而他对摇滚音乐的热爱在影片的另一个角色——整顿职场的年轻同事的女朋友身上得以体现。

役所广司在影片结束之后的访谈里说,这次合作是个特别的体验。他在日本是个知名演员,但他想让别的国家的人认为他就是一个厕所清洁工,甚至认为文德斯就是找了一个当地的清洁工来拍。当然没有这么帅的清洁工,但文德斯用“无排练”的方式飞速拍完了这部电影,十七天的拍摄能剪出两个小时的成片,几乎是拍了什么就用了什么吧。役所广司说,他不是演一个清洁工,他就是那个清洁工,剩下的,都交给导演来引导。

役所广司的表演可谓完美,不是炫技的完美,而是自然的完美,就像这部电影一样。最后一个镜头迎着初升的太阳,开着车听着音乐边流泪边笑的他的一个长长长镜头,观众几乎可以看到音乐是怎样体现在他的脸上的。文德斯对主持人露出一副骄傲的小表情说,这部电影没有音乐指导,我就是音乐指导!他说,“有人反驳说为什么一个日本人能听这么多英文歌,我回答说,在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在听同样的那些的音乐啊!”

《阴翳礼赞》说:”日本厕所把住宅中本是最不洁净的地方变成最风雅的场所,将它同花鸟风月联系在一起,含蕴于浮想联翩的遐思中。西洋人视茅厕为不洁之地,甚至竭力避忌在公众面前提到它。相比之下,我们就聪明多了,深得风雅真髓。” 文德斯通过电影向我们说,大家都(不得不)追求的那种公司孩子豪华家具的生活,不如一个厕所清洁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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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奥斯卡预测

又到了一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随便预测一下吧。

其实奥斯卡很容易预测,是个时势造英雄的过程,看好莱坞的电影宣传造势就能看出一波趋势。文德斯带着役所广司在洛杉矶四处参加观影后观众问答,各影院再忙也要给提名电影留出几份空档,就知道从片方的角度来看,谁有希望,谁已放弃。今年的高质量影片不少,但竞争不激烈,因为大部分提名看起来结果已经八九不离十。

【最佳影片】

《美国小说》《坠落的审判》《芭比》《留校联盟》《花月杀手》《音乐大师》《奥本海默》《过往人生》《可怜的东西》《利益区域》

我的预测:《奥本海默》

我最喜欢:《奥本海默》《过往人生》>《花月杀手》《坠落的审判》《可怜的东西》>《利益区域》> 所有剩下的

喜欢这个东西是超级主观的。比如其中《过往人生》是主观上的喜欢,我没有觉得它能到得奖的程度。《坠落的审判》和《可怜的东西》都是极好的电影,但观影过程没有那么解脱。《利益区域》也喜欢,但感觉像个艺术行为而不是电影。《音乐大师》和《美国小说》优缺点都非常明显。《留校联盟》是个中庸版《死亡诗社》,芭比则是个中庸版《可怜的东西》。

《奥本海默》与《哥本哈根》:穿越时光的映照和回响

【最佳男主角】

布莱德利·库珀《音乐大师》

科尔曼·多明戈《鲁斯丁》

保罗·吉亚玛提《留校联盟》

基里安·墨菲《奥本海默》

杰弗里·怀特《美国小说》

我的预测:基里安·墨菲

我最喜欢:基里安·墨菲。这个没得选,差距太大。唯一有点希望的是布莱德利·库珀,但电影上差距太大,而且如果这部电影能得一个奖,我宁愿把奖给最佳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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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女主角】

安妮特·贝宁《奈德》

莉莉·格莱斯顿《花月杀手》

桑德拉·惠勒《坠落的审判》

凯瑞·穆里根《音乐大师》

艾玛·斯通《可怜的东西》

我的预测:莉莉·格莱斯顿。她演得好,角色适合,而且政治正确。她这辈子可能再难以碰到这么适合的角色。

我最喜欢:艾玛·斯通。尺度大,挑战大,而她出色地完成了挑战。这个奖是竞争最激烈的奖项之一,女演员们实在表现太好,《坠落的审判》的女主桑德拉·惠勒也值得此荣誉,何况她竟然还是《利益区域》的女主,封神。《音乐大师》的女主凯瑞·穆里根也可以。十年过去,凯瑞·穆里根从当年有着无辜眼神自私心灵的盖茨比女主黛西,蜕变成了指挥家伯恩斯坦背后的隐忍妻子,仿佛是女人的一生。谁拿都可以,这是女性主义照耀奥斯卡的一年。

《可怜的东西》:性是女性主义的本质吗

【最佳男配角】

斯特林·K·布朗《美国小说》

罗伯特·德尼罗《花月杀手》

小罗伯特·唐尼《奥本海默》

瑞恩·高斯林《芭比》

马克·鲁法洛《可怜的东西》

我的预测:罗伯特·德尼罗,时势造英雄的一部分。

我最喜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小罗伯特·唐尼演得太过了,罗伯特·德尼罗中规中矩,不比他其他的影片出色。瑞恩·高斯林也能提名?

【最佳女配角】

艾米丽·布朗特《奥本海默》

丹妮尔·布鲁克斯《紫色》

亚美莉卡·费雷拉《芭比》

达明·乔伊·伦道夫《留校联盟》

朱迪·福斯特《奈德》

我的预测:丹妮尔·布鲁克斯

我最喜欢:没有

【最佳原创剧本】

《坠落的审判》

《留校联盟》

《音乐大师》

《五月十二月》

《过往人生》

我的预测:《过往人生》或者《坠落的审判》

我最喜欢:《过往人生》文本写得太好了,句句有共鸣, 我哭了电影的三分之二时间。

Past Lives: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但是我们亚洲人有前世今生

【最佳改编剧本】

《芭比》

《奥本海默》

《美国小说》

《可怜的东西》

《利益区域》

我的预测:《奥本海默》

我最喜欢:《奥本海默》>《可怜的东西》>《利益区域》> 剩下的

【最佳国际影片】

《我是船长》

《完美的日子》

《绝境盟约》

《教师休息室》

《利益区域》

我的预测:《完美的日子》

我最喜欢:《完美的日子》在我看来,这部片子应该赢得奥斯卡最佳影片。

《完美的日子》:文德斯的阴翳礼赞

【最佳导演】

茹斯汀·特里耶《坠落的审判》

欧格斯·兰斯莫斯《可怜的东西》

克里斯托弗·诺兰《奥本海默》

乔纳森·格雷泽《利益区域》

马丁·斯科塞斯《花月杀手》

我的预测:马丁·斯科塞斯

我最喜欢:克里斯托弗·诺兰。其实这两个人哪个拿奖都可以,都是集中展现导演能力和才华的集大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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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摄与撤档

这两天,中国电影有两大新闻,一件是屏摄,一件是撤档。

我一直以为屏摄违法是十几年前就普及过的事情。风靡一时的枪版不就是拿个手持摄像机对着屏幕摄影的产品么?大家都知道那是盗版。既然拍摄整部电影是盗版,那么半部呢?十分钟呢?一分钟呢?两个镜头呢?发个朋友圈呢?由于难以界定,所有的屏摄都被认定为侵权。只要是规定在电影院内放映的内容,通过任何渠道传播出了放映厅,都是侵犯了电影的知识产权。

其实我觉得摄像机摄影还不如手机摄影恶劣。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哪怕是一点光亮都觉得旁边开了个取暖器,你发个微信前后左右的人看的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前座有个人开手机摄影、像、发微信、发朋友圈,那简直就是个白炽灯,绝对要被骂死的。所以,在放映厅里不开手机是基本礼貌。如果有重要事情要开,请起码用衣服遮挡一下。如果你觉得电影无聊——那请睡觉或直接出去。

对于这件事,我觉得某些大v在媒体上的发言简直是混淆视听,不辨黑白。

另一件事就有点讽刺的意味了。在春节档的大战中,《我们一起摇太阳》撤档,《红毯先生》放完了整个春节假期说撤档,去年的《中国乒乓》也撤档,最后赔得一塌糊涂,据说孙娘娘都憔悴了。这件事情对我而言,惊异的地方在于中国老百姓竟然只在春节看电影,或者说中国片方培养了老百姓只在春节看电影的习惯。这么说有失偏颇,那我重新说吧:中国老百姓被培养了只在春节、国庆、暑假看电影的习惯。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片方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几个档期效果最好,于是一扎堆地往这三个地方拍片,仿佛排不进去就失去了竞争力似的。如此一来,老百姓就只能在这几个档期看片,于是有更多的片子往这个方向扎……结果呢?恶性循环,两败俱伤。观众的时间有限,到了电影院,顶多选一两部片子看,片方呢,不得不与别的竞品红海战术,杀个你死我活。

在美国,我留意了一下院线的拍片情况。美国几大院线,AMC,Cinemark,Regal,放映的电影基本同步,有少数空间放自己的特色电影。然而,不管是节日还是假日,基本不会出现重点电影扎堆的情况。比如,上周的重点电影是《特工阿盖尔》,肉眼估计,拍片可能占到整个影院时间的25%到30%,那么这周的重点电影就换成了Web Madame《蜘蛛夫人》,同样的拍片时间,而上周的电影大概退居到10%-15%的样子,以此类推。即使在去年暑假,AMC有史以来票房最高的一周、今年的奥斯卡热门影片和大片扎堆的日子里,在《奥本海默》、《芭比》、《夺宝奇兵》和《碟中谍7》之中,观众仍可在夏日中游刃有余地选择他们要看的电影,或者像我一样把这几部电影一一看完。这种拍片上的默契是中国电影应该学习的,更不要为了抢夺观众的有限时间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中国电影更应该学习的是培养观众的观影习惯。电影不是孩子寒假从补习班拖出来每年都看同样的一部熊出没,也不是阖家团圆没事儿干去看一个沈腾的加长版小品,而是周末像约朋友去酒吧一样地看看最新的大屏幕创作,不是戳着你的咯吱窝笑的那几个人或者永远靠脸比靠演技多的那几个流量,而是新颖的结构、有意思的故事、针砭时弊的内容、不用计较龙标而出现在国际影展上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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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星球

电影院里是此起彼伏的吸鼻涕和低声抽泣,因为故事的切入点实在是太令人代入了。莫娘——《新夏洛克》里著名的莫里亚蒂教授的演员——安德鲁·斯科特饰演一个双亲在十二岁前就意外去世的孤儿,长大之后成了编剧,而某天意外发现了自己的父亲还在原来的街角便利店,跟他像没事人一样说,“我们回家。”

到家里,发现母亲仍是年轻时的模样,卷发飘飘,母亲看到他也不意外,说,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真好。他们请他喝酒,问他要不要抽烟,问他这些年来的生活。家里还是原来的那栋小楼,客厅里的唱机放着儿时熟悉的音乐,父母在昏黄灯光的音乐中搂着跳舞。

二楼自己的房间,仍是童年时一模一样的装饰。墙上贴着太阳系九大行星的海报,架子上放着旧了的熊猫玩具。墙壁光秃,但被衾仍旧温暖,被父母的爱包裹着。

他迷上了去那里,一次又一次。母亲问他现在的生活,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我是个同性恋。那个时代的母亲显然还没有完全接受,为他担心,他说,不用担心,现在的人已经不像那时候那样看我们。

他是个同性恋,但更深的标记是,他是个孤独的人。看上去事业有成的他住在孤独的大楼里,除了他之外好像就只有另一个对他示好的同性恋者。他的窗外是巨大的整个伦敦,夜色里的点点灯光。他们两人在一起,温暖,疯狂,但当他母亲问他那是不是爱时,他说,不知道。

他试图带他去见自己的父母。但当他们下了火车到达那栋小楼时,里面空空如也,看到的只有他父母的鬼魂站在玻璃门之后。噩梦醒来,他向对方诉说了一切,对方让他鼓起勇气向他的不存在的父母告别。

他的父母似乎也知道他们终将离开。他对挚爱的父母说,我们有那么多事情还没有做,比如,去迪士尼乐园。那是每个家庭都会做的事情啊。他们在熟悉的商场告别——小时候爱和父母逛的地方,爱去的餐厅。父母似乎预知了自己的未来,问他:“Is it quick?” 他忍住眼泪点点头,电影院里的观众潸然泪下。

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现实,却发现那个伙伴并非他想象的那样……

这真是一部孤独的电影,然而导演过于取巧,让人不哭不行,但同时也觉得有些刻意。一是父母,二是童年,三是少数群体。父母猝然离世在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那些遗憾无从弥补,而现在竟然得以重现,是任何人明知幻觉或梦境也抵挡不住的诱惑;能回到童年乌有乡的温暖床铺和小房间,也是多少人可求不可得的梦想,即使物理上的场景仍然存在,也不可能踏入当年那条时间的河流;而同性恋是第三个题材的取巧,这个故事如果改成异性恋,完全可以同样进行下去,可能导演觉得少数群体更不见容于社会,更容易孤独,从而引起的共鸣更多吧。

我喜欢这部电影的地方在于,它很好地诠释了电影即梦境,幻觉即真实。在这里,没有真实和虚假,你感受到的就是真实的东西。一切都由音乐、镜头、剪辑营造。观众不需要追究离世的父母为什么还在,他们还在本身就好到不需要追究原因;观众也不需要问为什么伙伴仍在,那些肢体、陪伴、谈话的内容都是真实。这不是一个向外的可以讲述出来的故事,而是向内的心灵探索,弥补自己童年缺失和情感缺失的企图,甚至是主人公编的一个故事,借与另一个伙伴的肉体与灵魂的接触告诉自己:我是可以被拯救的,我也是可以拯救其他人的。

但最终,那个伙伴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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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空间站》:新高度上的惊悚片

惊悚片又拍出新高度,不是水平上的,而是海拔上的。I.S.S. 《国际空间站》把惊悚片搬到了太空的国际空间站上,比古堡、鬼屋、密林等惊悚片常见设置又多搞出来一个分支,还挺让人觉得新颖。故事时逢美俄争霸(好吧,还是美苏争霸那一套),但空间站只有一个,宇航员科学家们还是在太空中精诚合作,脆弱的环境让他们团结得像一家人一样。但地球上突然爆发战争,加州被炸成一片火海,两国地面都向空间站发出了“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空间站领导权”的密令。于是,家人突然变仇人,刚才还在一块喝伏特加的战友突然变成了大逃杀的敌人。

其实这个设定非常合理。美俄现在的关系搞成这个鬼样子,但国际空间站还是各种西方国家的大本营。第一个在太空中呆过一年的美国宇航员Scott Kelly在自传Endurance,意大利宇航员萨曼莎·克里斯托弗雷蒂 在自传《摘下一颗星》中都提到过与俄国的合作。好像大部分的火箭都是从俄国发射的,他们也多少会一些俄语。他们提到在俄国的训练与生活时,感觉都是新奇而愉快的,被前社会主义国家照顾得很好的样子。科学家们之间肯定是有战友式的友谊的,但他们中的很多人肯定也想过,如果战争突然爆发会怎么办。

我是不信他们会立即翻脸的,一是我不觉得信仰科学的人会相信愚蠢的政治,二是太空环境那么脆弱,不容得他们互相残杀。但我的想法不代表所有人的想法,虽然电影前一幕,他们还在太空中出神地望着地球,感叹地球是没有国界的,但下一秒,接到地面指令的时候,他们又成了有国家的人。

太空中的大逃杀和地面上的机制没有什么区别,看点主要在于密闭空间和失重带来的新式打斗。漆黑的太空中孤零零漂浮着的空间站,像荒野中的孤儿院一样,出去就是死。空间站里,狭小的空间带来无处躲藏的感觉。失重时打斗四溅的血液像一颗颗红色珍珠一样漂浮在空中,也有点cult片的风格。各种反转再反转倒是和大逃杀差别不大,由于空间站里一共只有六个人,三美三俄,所以基本上打死一个美国人就要配一个俄国人,悬念不大。

我觉得今后可以多拍拍太空中的惊悚片,把《地心引力》《火星救援》和《密室大逃杀》结合起来,没准迎合了人类时尚的新方向。再想远点,今天不是出了Vision Pro吗,以后也可以拍虚拟空间惊悚片,灵魂上载惊悚片,给类型片续续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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